陪伴多元性別族群自殺者

國內研究調查指出,多元性別族群相較於異性戀者高達八成以上,在兒童青少年時期,有過因性別氣質而遭受霸凌與騷擾經驗。這些成長經驗所造成的陰影,若缺乏正向經驗與探索,有高機率會延續至成年到老年。嚴重情況者,伴隨憂鬱、焦慮或身體疼痛等症狀,造成自殺風險。其中的自殺危險因子,包含污名化、精神疾病影響、人格疾患、感染AIDS/HIV、身心暴力等。而要預防此現象的重要保護因子,是當在關係中能感受被支持與歸屬感,在面對痛苦與絕望發生時,有健康互動與陪伴者在旁接納,就能有效降低自殺情形。(參見:吳佳儀等,2021)

於此,我們就會發現,「如何有品質的陪伴」是關鍵。在實務經驗中,我最常遇到陪伴者的提問是「我可以怎麼做?」,而在與其討論時,經常可以感受到「我擔心我說了什麼,他又會多想」的無所適從與擔憂。

 

 

確實,在陪伴自殺者時,會感覺「我說什麼好像都不對」,「想開點」、「你做得很好了」等鼓勵語言,怎麼就瞬間也變成一把刀。「這種做什麼不對什麼」的感受,也容易引發個人的無力感,若「有能力、有功能」是個人的信念價值,那麼這份無力很可能引起憤怒與生氣,「你這麼想死,乾脆去死一死好了」的心情就可能大爆發。先不說真的說出來會怎樣,光是這句話用“想的”,恐怕也會伴隨罪惡感「他都這麼痛苦了,我怎麼還可以這樣」,可是,「我就真的好累啊!」但「我也是真的真的,好想能支持他!」。

你的心情,我懂!

來說說到底要如何陪伴,陪伴中又要留意什麼吧!

 

 

在此之前,關於自殺迷思需要澄清:

一、自殺並非都心理因素導致,生理因素不容忽視

首先,我們要先了解,當自殺者陷入絕望狀態時,並非都因心理壓力,也有生理因素的影響。在低谷狀態,腦部血清素無法發揮正常作用,加上多數自殺者很難「真正休息」,當免疫系統與神經系統都處於失衡狀態,讓原先心因性的壓力,隨著生理性的疼痛感加成,才會讓絕望與崩潰加劇。

 

 

當了解還有生理因素之影響,同理心就能展現,你會知道對方的情緒與生理處在「糊」在一起的狀態。這意味著,他是真的,很難告訴你“我的情緒是什麼”,他當下只知道「我就是很糟很不好」,所以你的回應就更不會出現「你要想開點」、「你要加油」、「趕快說你怎麼了」。就跟“在腸胃炎發作當下時說你要想開點”是件很奇怪的事一樣,我也無法告訴你腸胃炎發作是什麼樣的情緒,我只會說“我現在痛死了!”。一般人會先去拿藥與看醫生,乖乖吃藥與休息,讓免疫系統恢復正常工作,才有機會阻止細菌擴散。這就是為何有些自殺者需要藥物的協助,藥物的功能只是在讓生理機能不再惡化,設立停損點。但請注意,如果沒有適當休息,身心仍然處於過度消耗狀態,那自殺情況依舊會反覆發生(如同腸胃再次發炎)。

 

 

二、自殺者並非全都真的想死,自殺是解決問題的工具之一。

如果你還能陪伴自殺者,有高機率眼前此人是從自殺意念、自殺計畫到執行自殺行動的過程。原因是若真的一時衝動難控制,會有較高死亡機率。這意思是,你還能陪伴的自殺者,他的壓力是累積而來,一直以來,他都很努力的不斷要解決問題,實在是覺得能用的方法都山窮水盡,絕望感飆升才去執行。

就連自殺,他都想著要解決問題。

 

 

每當看到這種情形,我都會很心疼:他是多努力的想要做好每一件事,讓所有的失控可以消解;他用盡所有力氣,也要平衡一切失序,就連死亡不可逆的方式,都成了他唯一的救贖。於是他說:「自殺哪裡不好,活著這麼痛苦,出生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,那死亡總能由我自己決定吧!憑什麼、為什麼你們都要阻止我!」

 

 

看到這裡,要請陪伴者留意,你是否已被捲入他的非理性邏輯裡?我要邀請你,看看自殺者真正的內在需求。他想要獲得的是「自主感」、「控制感」、我的努力有被看見的「接納感」、「歸屬感」,以及「真正被聽懂」我正經歷的痛苦。那我們要支持與討論的方向,就會是如何獲得「控制感」、如何感覺到我在這裡,並且是「接納你的」、讓他了解,你的痛苦是「被傾聽」而非否認的。

你知道嗎?我遇到的自殺者,他們真的不需要你的批評與否認,如果你有機會聽到他們對自己的憤怒與批評聲,都會有股窒息感。他對自己的批評,就足以淹沒了自己。

 

 

當我們了解,他只是想要解決問題,研究指出,當自殺者相信還有其他解決方法可以因應生活中的困難,通常不會選擇自殺。自殺者會反覆,除了生理因素以外,他們的內心也是矛盾的。「我真的沒希望了」與「我還想再試試看」是同時拉扯與並存,這也是他們會釋出求救訊號,但也真的想要死。當我們看懂此矛盾,你會知道你在陪伴時,你的安穩度有多重要。當你安穩,才有機會透過你的安穩,也讓對方穩定下來。

 

 

那要怎麼讓自己是在安穩底下去陪伴對方呢?

一、在平常生活裡,增加對「死亡」與「自殺」的自我價值觀覺察與討論。

你怎麼看「死亡」與「自殺」?

這裡我想強調是你的狀態,決定了陪伴品質。如果從沒好好探討過你對這議題的信念,當這類問題突然被你關愛的人提出時,你很容易腦袋當機。一旦你無法回答,接下來的反應就會是「焦躁」、「心煩」,甚至「生氣」。有沒有很像你在陪伴自殺者時的縮小反應?

不是你沒遇過死亡或自殺,是因為這類主題在華人文化中,多是歸類於“禁忌話題”。也因此我們沒有機會去檢視自己的生死觀,沒有心理預備當遇到這種情形時,我會怎麼做與怎麼回應,這些都是造成不安與恐懼的因素。人只要一不安,為了要壓抑這龐大不舒服的感受,理智線就會容易斷裂。

 

 

試想你想怎麼死?是可以感覺到有尊嚴的。

我經常會幽默回應:「我要死而無憾,絕對不要在斷氣那一刻,還彈起來說我瓦斯忘了關」。「死而無憾」是我對生命與死亡的敬重。

「死亡」是不可逆且必然的。自主決定死亡的前提與關鍵在於,你是否充滿覺知覺察,是真心對生命完全放下與無憾的情形而死去。很多自殺者會拿安樂死來捍衛自己的行為,不過請先要了解,安樂死是奠基於尊重人權與對生命及死亡同在的敬重,不將死亡視為解決問題的手段,而是對生命活著品質的敬重,因此要經過繁複程序的檢視,所有檢測目的都在反覆確認,你確實對生命不再有未盡事宜。然而,研究指出,自殺者在被救回後,都會慶幸自己沒有死成,在當下執行時「爽」字出現後,下一秒就出現「我後悔了」,這與安樂死的態度是截然不同。

 

 

人們在面對自殺者時,通常第一時間想的是要如何阻止其死亡,我們都不希望生命就這樣逝去,因為還有好多經驗,還沒一起經歷過。如果有好好探索過你看待死亡的觀點,那你就會知道,你反對的不是「死亡」,因為「死亡」是無法被反對的,萬事萬物都會經歷死亡。你「反對」的是「用自殺來解決問題的方式」,那陪伴與回應,就能展現同理與接納。

 

 

二、同理與接納的回應。

當能站穩腳步,我們的回應,就有機會不再是只有無力與憤怒,而是「我可以感受到你很痛苦,痛苦到要用自殺來解決它,我也能看見你有多努力,努力到就連選擇自殺都是在解決問題。如果你是想解決問題,那你現階段需要的是休息,儲備了足夠的力氣,我很願意與你一起,討論其他可能性」。像這類的心意,可以不斷彈性回應在絕望底下的他,讓其感受到真的有人在一旁,陪著穿越低谷。

 

 

同理與接納、看見與理解痛苦、強調一步一步慢慢來,先好好休息,有力氣時再來討論其他方法,這些會是陪伴過程中的重要元素。陪伴者定位好,你所有的回應與意圖,都扣緊這些項目,安穩與陪伴品質就跟著提升,當情緒風暴緩和,這時候要進行認知或連結資源,才能發揮最大效益。

 

 

還有一種最重要的品質,就是練習三聽:「安穩地聽、靜靜地聽、真正聽懂」。實務經驗讓我深刻體會到,很多時候透過三聽,適時地表示「謝謝你告訴我與我分享,我聽到了」,對方就能感覺「被理解」,滿足了「被聽見」的需求。

 

 

試想你是不是也是這樣?很多時候並不是要別人告訴我解決方法,我們能活下來,都有自己的能力與想法,告訴別人我怎麼了,不見得是想要「被教」,那樣的回應,好像只是在說「我沒能力處理」。若生長環境中常被忽視自己的聲音,那人們需要的,真的很單純,就是「請聽見我,就好」。

有時候,真的,就這麼簡單。

 

 

二、自身安穩度提升,情緒緩和後,還可以做的事:

當對方能透過你陪伴時,感受到支持與穩定後,以下就是我們常見能夠將資源連結的方式:

 

 

(一)陪伴到情緒衝動緩和。

這裡只有一個目的,「讓他知道/感受到有人在,你不是一個人」。認真說在這情形底下,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他傷害自己或別人,當情況處於失控與危急,請立刻撥打110及119求助。

 

 

(二)各方資源連結。

小至家屬親人、朋友、師長,大致通報衛福部或社政資源、社工、心理師、醫療、學校等,判斷需求作適切的聯繫。不要自己一個人扛著,當資源連結越多,當事人自身也會知道他能求助的管道多元,你也能夠有效地調整自己狀態去陪伴,而非連同自己也精疲力竭,甚至也想自殺。

 

 

(三)設立界線,不做無效的承諾。

你做不到24小時陪伴,就不該輕易許下承諾,這也是資源連結的重要性。還記得前面提到的絕望感嗎?當他處在絕望底下,你曾經的保證一次沒有兌現,那就只會是更大的絕望深淵。所以不要輕易的保證任何事,這不只是為了對方,也有為了自己。

陪伴自殺者的人,很需要學會自我照顧。因為反覆的情形,很容易消耗自身能量。當留意到自己狀態是消耗多於修復時,適當的向對方表達自身限制,確認好對方資源,也為自己踩煞車、休息或連結支持資源。不要忘了,前面所說的陪伴品質重要,也來自於你自身有量能的狀態。

 

 

陪伴自殺者需要許多彈性、界線與多元方法去回應,每次發生的情況,不見得都能夠做沙盤演練與預期,畢竟人心本身就是變化多端。真正能做得協助,是自己的穩定與核心知識的了解,那樣才能達到有品質的陪伴。

唐佳琳諮商心理師
台灣催眠學學會催眠培訓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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